五月十七日，又🐂發(fā)生了一次強烈的余震，然而溪秀鎮(zhèn)通往縣城的道路還是終于搶通了，發(fā)電機運了進來，鎮(zhèn)里終于有了電🤞🎦。

    大地又吼叫了幾聲。包裹著尸體的紫色尸袋遮住了一條街道，在沒有陽光的蒼白天空下🆒仍然顯得非常刺眼。這條街道也好像死去了。一座垮塌了一半的居民樓又被抖落了一些灰塵。山坡上又滾落了一些砂石泥土，山的綠色又被灰色淹沒了一些，讓整個山丘看起來像一個用新鮮泥土做的透著絲絲綠色的巨大的🌇🃏新墳。

    一輛白色的卡車駛出了鎮(zhèn)區(qū)的街道，貨箱里滿滿一車的尸體在顛🌞簸下微微晃動著。發(fā)動機發(fā)出低沉的呻吟，好像在寂靜中撥動了演奏悲傷圓舞曲的琴弦。

    鎮(zhèn)子附近的一座小山上，剛挖出來的大🈚🤩坑好像一張張大嘴，等著吞噬人類的肉🎷體，等著吮吸黑色的血。

    方自歸和張虎捂著鼻子經(jīng)過一個散發(fā)著極度惡臭的廢墟，來💁到了志愿者集合的地點。在這里，以成片的尸體為背景，溫姐向志愿者們布🐸📞置🐠🚮📞了新的任務(wù)。

    “唐山大地震，震死了十萬人，瘟疫死了二十萬！”仍然穿著一身血衣的溫姐，慷慨激🔺♐🕉昂地對集合起來的志愿者們說，“所以，防疫，是我們現(xiàn)在工作的重點。盡快掩埋尸體，就是防疫工作的重中之⚡💾🧙重！如果發(fā)生大瘟疫，我們就死在這里！但是死之前，我們能救好多人，就救好多人！”

    在這一天之前，救援工作🚢⏺是一切以活人為中心的，所以挖出來的死人，都擺在街上或壩子里沒人管。但此時，廢墟中發(fā)現(xiàn)活人的可能性已經(jīng)很👅📹小了，處理那些暴露在外、遍布全鎮(zhèn)、吸天地之靈氣的死者，就變得刻不容緩。

    鎮(zhèn)政府剩下不多的幾個幸存者開🏠🍘了會，進行了分工。招商辦的藍姐主📨要負責(zé)活的，溫姐就主要負責(zé)死的。藍姐的工作強度其實也非常大，比如把傷員和老百姓往半山坡上轉(zhuǎn)移的工作，就由她來領(lǐng)導(dǎo)。此時，上游已經(jīng)形成了堰塞湖，抗震指揮部經(jīng)過研究，擔(dān)心大水突然沖下來把人淹了，所以必須要向半山坡溪秀電廠的一個壩子轉(zhuǎn)移。

    開完會，藍姐對溫姐說：“哎呀，溫妹兒，幾天功夫，看到你都老🚵了十年啰?！?br/>
    溫姐🔰🍄說：“藍姐，不要說我啰，你也老了🚰🍳💍十年啰。”

    不過溫姐以為，🛸老了沒什么，累呀，淋雨啊，不睡覺啊，都沒什么，只要不是死了。

    溫姐還以革命樂觀主義的精神對方自歸說：“現(xiàn)⤴在他們都叫我尸長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🐲🧓🎎心想，沒下過基層，確實😩很多東西都不懂啊，💱🙉“尸……長？”

    溫姐道：“就📑👬是跟尸體有關(guān)的工作都由我負責(zé)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以前只知道有師長和市🍨📊🚑長，長這么大，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，還有尸長這么一個關(guān)鍵的崗位。這次來溪秀鎮(zhèn)下基層，📮🏵真是學(xué)了太多東西。但自從方自歸對溫姐產(chǎn)生了如滔滔江水般連綿不絕的敬仰，方自歸就打算，在災(zāi)區(qū)里要一直跟溫姐混了，如今溫姐當(dāng)上了尸長，方自歸不可能不大力支持溫姐收尸的工作。

    于是，收尸，就成為此后💸🏷方自歸救😱災(zāi)工作的主軸。

    在去執(zhí)行新任務(wù)的路上，張虎說：“等一🚋下抬尸體，絕對不能拿尸體身上的金項鏈、錢、手機什么的，就抬起來丟到坑里一起埋了。部隊下了⚾♎🙁死命令，誰敢發(fā)死人財國難財?shù)?，就地槍決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驚道：“啊？這么厲害！”

    張虎又說🎻：“還有什么⛵礦泉水賣十五塊一瓶的，根本不跟你說什么，一槍就把你打死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又一次產(chǎn)生有些不知所措的🌁🚬感覺了，“🆚不可能吧！”

    張虎對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🤯👑非常肯定，“就是這樣。這是對的。重災(zāi)區(qū)幾百萬人口，要是沒有鐵🔘🌅的紀(jì)律，社會肯定亂了?！?br/>
    “要是哪個小販真的礦泉水賣十五塊⛴👲🥍被打死了，不👻怕家屬們🆒鬧啊？”

    “到處都是死人，打死📐以后往尸袋里一裝，往坑里一🔩🌧丟，誰他媽知道？”

    方自歸心🔥💳想🙇📺🐼，是啊，這操作合理性不強，但可操作性🕣🐭🍝很強。

    山坡上，戰(zhàn)✔士們已經(jīng)開始了掩埋尸體的工作，等到志愿者們趕到掩埋點的時候，埋尸體的大🕣🍒🙉坑已經(jīng)成形了。

    爬上山坡，方自歸看著腳下的大坑，被眼前的景象🎠驚呆了，禁不住🤡心里感嘆一聲：我滴天?。?！

    沒有過地震的經(jīng)驗，方自歸有個思維定勢，就是埋🛴死人應(yīng)該是一人一個坑。然而，方自歸此時腳下的這個坑，長約三十米，深約五米，寬約兩米，尸體密密挨挨地鋪在坑底。

    埋人的時候，在🍯🃏🤣坑底鋪上一層石灰，把尸體丟下去鋪一層，再鋪一層土，然后在這層土上再鋪一層石灰，再密挨挨地鋪一層尸體，然后鋪一層土再鋪🔺💸➖一層石灰……所以，一個坑起碼可以埋幾百個人。

    看著腳下的大坑和尸體，方自歸心想，怪不🕕🗾🙂得張虎說把死人往坑里一丟，誰也不知🛸📸道。

    方自歸和張虎便開始把🚔🎖一🥖😈🚌具又一具尸體抬上🍨🐂🤑山坡，丟進坑里。

    有📖🌑一趟，張虎把蓋在一具尸體臉上的破衣服掀開，當(dāng)時就嘔吐了。那具尸體的顱骨被壓碎了，腦漿流了出來，扭曲變形的頭部高度腐爛。張虎的胃酸來🛸🏰得過于迅猛，來不及把口罩取下來，張虎嘔出來的穢物都濺在了口罩上。

    有一趟，方⏰📆自歸走著走著，體力不支，腿一軟，手一滑，尸體一扔，在坡上摔倒了。方自歸摔倒后翻了幾個滾，然后就躺在那里👿⌛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張虎走過去拉方自歸，卻看見方自😽歸眼里噙滿了淚水。

    方自歸被張虎拉了起來，然后兩個👝🐄大男人抱頭痛哭。

    張虎💜⛸和方自歸都覺得，溫姐太強大了，因為有些尸體溫姐是認(rèn)識的，她居然到最后都沒有崩潰。溫姐不📺🆙愧是🕋✨尸海橫流，方顯英雄本色的尸長。

    “溫姐，路不是通了嗎？為什么不把🔸🥫這些尸體運到縣里的火葬場燒🤟？”方自歸🥙🏻💹問。既然溫姐是尸長，關(guān)于尸體的問題應(yīng)該向她請教的。

    “太多了?！睖亟阏f，“火化場來不及燒，二🌎十四小時燒都燒不贏?！?br/>
    是了，方自歸🥐💸🎾心想，當(dāng)初搞工㊗😎🛺藝突破一爐一爐燒心臟瓣膜，也花了很多時間，生產(chǎn)線都是有TAKTtime的?！咀g：生產(chǎn)節(jié)拍時間】

    尸臭籠罩著溪秀鎮(zhèn)，那種臭很難形容。

    當(dāng)年莞爾在方自歸面前形容一瓶味道復(fù)雜的勃艮第紅酒，可以說從酒里面品出了蘋果味、草莓味、櫻桃味……但尸臭所蘊含的各種香型，是方自歸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品嘗過的，那種氣味真是太難以形容了。即便多年以后，方自歸每次想起那個味道，就吃不下東西，方自歸也才知道，人的毛孔是會呼吸的🎁。那個尸臭是無處不在地讓你認(rèn)識到，你戴多少層口罩都沒有用。

    在那種🌶😜味道的熏染下📸，真有一種人間👙🧜🔭地獄的感覺。

    抬了一天的尸體🐔后，晚上，張虎和方自歸🔷😅🎵躺在地上，累得也不想動了。

    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哀嚎聲🐍，劃破了夜👍⌛⛎的寧靜……然而重災(zāi)區(qū)里，什么樣的奇跡都有，聽到這樣的聲音，張虎和方自歸都很平靜，并沒有再大🧓驚小怪了。

    “我突然覺得，公司垮了真沒什么大不了的。🤚🎟💂”方自歸仰面朝天，看著黑色的夜空，像是對張虎說，也像是自言自語，“公司垮了就垮了吧，人活著就好?！?br/>
    “嗯。🙁🏠”張虎說🏖📘，“那年我公司垮了，幸好我沒😀從維多利亞港跳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經(jīng)歷過這些，公司破產(chǎn)算個毛？”

    “唉，太慘了?！?br/>
    方自🐧歸突然👦🧚🌕有些哽咽，“我們這個民族，這百多年來，真的是……他媽的多🤽🦇災(zāi)多難?！?br/>
    張虎一聲長嘆，“唉——”

    “今天尸體抬著抬著，我想起了我爺爺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想起你爺爺？”

    “三😙八年，我爺爺和我奶奶還沒結(jié)婚?！狈阶詺w咽了口唾沫，“宜昌大撤退，我奶奶跟著她在漢陽兵工廠當(dāng)工頭的舅舅逃往重慶🏯🕕。我爺爺一路討飯，用兩條腿從宜昌走到了重慶，終于在重慶找到了我奶奶。我爺爺?shù)搅酥貞c以后，找不到工作，只好‘打爛仗’。后來，找到一個工作，就是抬尸體。”

    “??？真的呀？”張虎有些驚訝。

    “真的。三八年起，日本人三天兩頭轟炸重慶，一轟炸就要死人，死人就要抬尸體，我爺爺就干這個。校場🔤口慘案，🙇🙂一下子死了幾千人，那要抬多少尸體？所以我爺爺一直都恨日本人?！狈阶詺w嗚咽起來，“整整七十年過去了，已經(jīng)是二零零八年了，又輪到我抬尸體……嗚嗚嗚……日你媽……我日你的媽喲……”